
走出鹰击长空的自然世界,川大百年考古足迹,带我们步入历史的时空。

历史的断面·考古篇
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,百万年的人类史,一万年的文化史,五千年的文明史,都曾遗留下宝贵的历史遗产。在考古学家的手铲下,中国西南古老文明的面貌如拼图般连点成线、连线成片,如神秘的海底冰山逐渐浮出水面。从20世纪初年开始,西南的山水之间便活跃着探索者的身影:他们在海子山的冰川寻找打制石器,调查和研究川西坝子上不寻常的大石遗迹,在被人们称为“蛮洞”的汉代崖墓里发现陶俑,从邛窑的废窑堆里采集色彩斑斓的古代陶瓷片。他们将一个个佛、菩萨头像从洪水冲刷过的邛崃西河岸小心包裹,运回大学。举世闻名的广汉三星堆遗址的发现,更如一道星光划破夜空,使他们成为华西科学考古最早的开拓者。历史的断面在这里层层揭露,从“半月形文化传播带”到“高原丝绸之路”,一代代川大考古人展示着考古之风采,续写着不辍之弦歌。
发现三星堆

千百年来,在官方史书中,古蜀文明始终被当做一种地域文化,且鲜有文字记录。直到约一个世纪前,华大博物馆主持了广汉月亮湾遗址的发掘,三星堆考古和古蜀文明研究的大幕,才缓缓拉开。
1927年春,广汉月亮湾燕家院子。渠水新涨,水车转动,一坑奇奇怪怪之物出现在农人眼前:从大到小排列整齐的石头,似带孔圆饼,又似车轮。石饼下压着纯白的梯形石、边缘好看的扁长薄片石,还有各种颜色深浓的圆环、珠子、小玉片。难以名状的宝贝让燕家人夜不能寐,无法抑制的秘密随油菜花疯长。接下的几年,汉州至成都,暗流涌动,各方势力纷至沓来,期待一睹地下的珍宝。

探沟复原场景与组合式动态投影构成的展示空间,将我们带回上个世纪三星堆首次科学发掘的现场。
1934年,同样是杜鹃轻啼的三月,考古发掘正式开始。由华大博物馆馆长葛维汉(D.C.Graham)主持,地方乡绅参与,士兵持枪维护。布方、深掘、记录、回填。十五天过去。一本考古日记,一份发掘报告,五百余件器物。三星堆,一个恒久难解的谜面,自此直面人间。

1934年3月,月亮湾燕家院子,第一个探坑发掘现场。
穿靴站立坑左者,葛维汉,右一长袍礼帽者,林名均。
三星堆的早期发现折射着浓重的时代的影子:大学里做研究的学者、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传教士、热爱乡土的士绅、地方知识分子、掌权的官吏、军人、做生意的古董商……成都平原的各方势力都有意无意参与到这场考古发现中,推动了人类认知的进步。发掘结束后,广汉县长罗雨昌将所有出土器物赠送给华大博物馆,希望在此永久保存。今天,这些器物依旧存留在川大博物馆的展柜与库房,见证着古蜀文明的早期历史。

“虽然在发掘过程中,我们从遗址上取得大量上佳标本,但我们有意留下很大一部分遗址未加发掘,留待未来考古学家去发掘和获取令人满意的成果。”
——葛维汉《汉州发掘日记》
此后,代代川大考古师生在三星堆遗址接力探索。20世纪60年代,著名考古学家冯汉骥教授便亲临月亮湾,预言这一带将有重大的考古发现。

1963年,冯汉骥(前排中央)在三星堆考古发掘现场。
他指出,三星堆这一带今后必将有重大的考古发现。
20世纪80年代,由林向、陈德安、陈显丹、霍巍、李永宪带队的三星堆考古实习,迎来了历史上最大揭露面积的三星堆考古发掘,也为两个世界瞩目的祭祀坑的发现埋下了伏笔。21世纪,六个新发现的祭祀坑让川大考古更多的青年学子投身其中。在广汉这片西望岷山的土地上,一次次发掘震惊了世界,更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提供着宝贵的实证。

1986年,三星堆遗址发掘现场(右二,林向;右一,霍巍)。

商代石壁

商代玉璋

商代玉琮

1927年,燕家院子水坑里发现了排列整齐的若干石璧,其中一件石璧上“燕三泰”三字,据传是燕家小儿子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上面。
这些石璧的用途究竟是什么?三星堆文明的研究推进到今天,这依然是悬而未解之谜。
汉墓探微

蜀水碧蓝,蜀山青湛。在蜀地若干江河旁的山崖崖壁上,可见一个又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,浅可容人,深可驻军。这些曾被称为“蛮子洞”的深穴,引来研究者好奇的目光。当他们在漆黑的空间里点燃灯烛时,看到壁上有图,地上有物:云龙车马、屋舍池塘、锅灶甑盘、鸡犬猪羊、男女婴童,罗列如队。最终,科学的研究结论令人信服:这本是汉代蜀人安放逝者身体的“天国”。类似的景象和相同的器物,如复刻般也见于成都平原的汉代砖石墓中,折射出汉代人的灵魂世界。

1936年3月,刚结束川苗地区考察活动的葛维汉(左三)参加了宜宾一所学校内的汉墓发掘工作,并担任现场技术指导。
发掘结束后,所有文物留在当地。
我们该如何想象汉代的四川?《汉书·地理志》上说,彼时巴蜀,土地肥美。民食稻鱼,俗不愁苦。但是当时的人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?穿什么衣服?住什么房子?如何炊煮?用何器皿?如何谋生?用何消遣?今天我们只能索骥到墓葬里的图像。死亡是人类永恒的话题。对汉代人而言,死后生命将永续彼岸空间。在那里,酒宴伎乐如常,市声喧哗依旧。仍有如云车马,仆役纷纷相伴,仍有轻歌曼舞隐帐中,弦歌声声入青云。汉代人在墓葬中塑造的现世镜像比世俗的身躯更为坚固,并最终凝固为图像中的历史片断。

东汉鲁秋胡妻画像石函

石函侧壁左侧刻画西汉刘向《列女传》中“鲁秋洁妇”故事
汉墓,犹如一方小舟,载送两千年前汉代人的亡灵奔向永恒的仙界。在那个光明世界里,有讴歌的鸾鸟,腾跃的龙虎,恒升的日月,缀露的芝草,博戏的羽人,端坐的西王母。这些形象被用雕塑、模制、刻绘等各种方式,安排在墓门上方或墓室内的天顶和四壁,是时人想象中的天国景象。炫丽的图景让人们对死亡不再恐惧,而走进美好仙境的方法,可以登山而上,可以骑鹿飞升,可以御灵而行。升仙之路令人神往。

东汉仙人六博画像石

东汉西王母画像砖
古寺遗踪


从遥远印度西来的佛教,汉晋南北朝时已在中国大地生根。蜀地虽然山川重阻,佛教也已在各地广泛传播,佛教艺术兼采南北而自有特色。到唐宋时期,巴蜀因社会长期稳定,经济繁荣,跃升为全国佛教文化的重镇之一。在益州,高僧大德熙来攘往,民众信教崇教之风盛炽。出家人、在家人建寺立塔、开窟造像、抄经诵经,成为一时风习。

梁太清三年(公元549年)丁文乱造释迦双身像
1947年夏,四川盆地绵雨不息。6月,暴雨冲垮了邛崃县西河张公堤一带。洪水退后,蜻蜓飞掠,泥滓中浮现大大小小的佛教石刻:佛、菩萨、天王、供养人头像、身躯;经幢、经版、刻石残块。敷粉雪痕,细碎金箔,微光霎现,一座盛唐时期西南古刹的繁华胜景,赫然出现在世人眼前:钟击鼓鸣时,寺僧梵唱;信众经诵后,匠人运斤。然后可能是历史上多次的毁佛,可能经历了南诏烽火的劫掠……千载之后,因洪水的冲刷,这座佛寺重现人间。宛如史海沉珠,今天的我们只能从残存石经的文字中,考订出它的名字为“龙兴寺”。

1947年-1948年间,成恩元五次前往邛崃调查龙兴寺遗址出土遗物


重见天日的佛教石刻被运回华西协合大学。
在校园的草地上,学者们将它们一一排列、记录、拍摄、拓片,成了这一年华大校园里一道美丽而奇特的风景。

唐代菩萨造像
1947年的大水退去之后,该造像碎为四段,散落在近500米长的河道各处。收集入藏以后,经过本馆学者的清理与拼接修复才再度合一。
同时,为便于展出与教学,修复时经学者研究、绘制草图,新制莲花座以承载直立,复现此珍贵遗物昔日之华丽庄肃。

唐代毗沙门天王像

隋代敦煌写经《大智度论》
古寺遗踪

古代社会,民众日常生活用器,往往出自本地坊间。在陶瓷器被广泛使用的唐宋时期,繁华富丽的西南益州,老百姓食间的碗、盂,饮间的杯、壶、盏,梳洗的盆、盘,度夜的灯,清供的瓶,摆弄的玩具,甚至陪伴逝者的俑像,都由成都及周边民间窑场烧制。当时民窑数量之多,窑炉之巨,工匠之众,烧制之胜,产量之大,遥可想见。而蜀中著名的邛窑、琉璃厂窑,就是其中的代表。

1936年邛窑调查现场

2005-2007年,邛窑什邡堂遗址考古发掘现场
20世纪二三十年代,来自邛窑、琉璃厂窑的千余件器物进入华大博物馆的库房。学者们用科学仪器测量胎釉的成分,与国内外同行研讨器物的年代,为参观者讲解物品背后的文化。拍摄、绘图、科学分类。得益于他们的日夜工作,我们仿佛看到了一千年前普通人日常生活留在器物上的痕迹:那些划花、刻花图案后城里每一朵盛开的新荷、芙蓉、桐花,那些小塑像后雀跃扬起的天真童面,那些坊间醉酒的胡儿、当垆的胡姬,那些灯盏、省油灯燃烧的永夜,那些琉璃瓦后华丽的宫墙。

唐代青釉褐绿彩花卉纹三足炉

唐代青釉褐绿彩鹅杯

唐代青釉褐绿彩花卉纹胡人抱角杯